般若:在佛教中本是智慧的意思。可它也是一种自虐虐人的妖魔的名。
镜头回放:
黄昏的风撩起那淡红纱质的帐屏垂布,可以看见一把木梳正漫不经心的梳着那头挂到席面的乌发。梳着梳着,发丝便和梳齿纠缠不清,紧接着“啪”的一声,木梳断了,于是那侧着此猜的脸开始慢慢转过来。
镜子里的苍白女人脸属于孀居的六条御息所。她那时接近不惑,眼角已经有了鱼尾纹,容颜虽精致但已带黄气。憔悴,有病,她在铜镜中抚摩自己略凹陷的两颊,感到莫名的怜和恨。
“为什么?……不让我在年轻时遇到你?……”
想当初,她被选为先皇太子的正妃,门庭若市奴婢成群,多么荣耀;想当初她歌声悦耳舞姿妙曼,一声令下无数才君为她冲锋陷阵,多么风流。他若和她在那时相遇,定为她争风吃醋,定会绞尽脑汁讨她欢心,犹如她现在为他做的一样…… 他——光源氏,骄傲的她这辈子唯一爱过的孩子。他现在在哪?在干什么?有没有忘记自己?
“去二条院探探公子出门没?”她吩咐门外的命妇。缓了缓,仍然召唤近侍服侍她穿那件外红里紫碎梅花的常礼服。是,纵然不满,也忘不掉他的曾经称赞,她穿这颜色很雍容华贵。她还为此专门配了点红色的眼影,为显妖冶。她描的那样慢那样细,直到命妇回禀说公子早去三条院探望藤壶妃子时才出了差错。
她将颜料画出了眼角,像道血痕。那目光,倏地黯淡下来,又倏地红彤刺眼,她怒了。可恨!这是第几十次了?他还能在哪里?除了女人的怀抱里风流外,他还能在哪儿?私通!乱伦!藤壶她做这样的事也不会遭鬼神怨恨么?
她恨恨的骂,狠狠的将身上衣物和附近的器皿砸在侍女的身上。还是不解恨!转手又将身边锦盒里的纸扇掷出好远。那锦盒是她最珍爱的家传,而那扇上则画着一派扒芹抹浮云,分明是珍藏的源式公子的墨宝。因他送她,她才珍藏,可当她珍藏时,他却又忘了。
不甘心啊,就这样被抛弃。
朦胧月夜。陈旧的六条院,化成一条很长很长的隧道……一个孤单的女人正在黑暗中手ying,那扇子便压在身下。她此刻幻想他在身旁。她尘毕变年轻了,年轻了!……随后醒了,凉啊,他何尝来过,他明明在另外的女人处。
她张开扇子,入眼又是那抹云。她扔了那么多次也扔不掉的东西,此刻又在咬她的心。这便是浮云?居无定所,飘忽不定,他和谁也可以的风流相依……
六条看着铜镜中嬴弱苍白的面容。不知为何,她忽然又看不清自己眉眼了,只看到一个面目模糊又无限狰狞的黑色的影子。朦胧间,兽的眼,牛的角,狼的牙,青色皮,一一闪现,可她竟一点不害怕。她先觉着它亲切,就跟左手摸着了右手一样。而后她又开始思索,他现在可能在的地方,可能拥抱的女人……
你真的谁也可以么?
于是那影子鬼嚎一声,便从镜子里飘走了,像特训的猎犬一样去嗅出他和姘妇的足迹。
妒忌,既无主,又强大。她知道,从现在开始,京城再难有皎洁月色,只会不断有女子大病或暴毙。它会夜夜侵进她们的梦,恐吓威逼,再将怨恨化为瘟疫,播撒在这些女子的身体里。除了聪明绝顶的他,谁能猜出来这个生魂的真实身份?
——如果爱无法留住他,那她就做他唯一的恨。恨,也是要动用感情的。
夕颜,藤壶,葵姬……他收集的那些芳华正茂的花儿,它一个也不会放过。待他怕了,身边没风景了,他就会回来认错的。
所以要杀,杀,杀。
未己,一阵阴风,捎来了影子毛骨悚然的笑声。它分明说,我已经干掉一个了。
整个宫的人都被那可怕的声音弄醒,窗外渐次有了武士的盔甲声,阴阳师的咒语声,还有侍女命妇们的尖叫声,一切都乱了。
她的唇角裂开,笑了起来。于是,六条御息所在喧闹和黑暗中,安心地,沉沉睡去。
这便是般若。由妒怨的生魂所化的凶恶妖魔,它一直都在恨。它那有毒的红眼永远藏在黑暗之中,伺机将成双的伉俪焚烧成班驳的焦土。很多人为了追求神形分离而坐修禅道。讽刺的是,神形分离不一定是禅的智慧才能达到的境界。
原来,嫉妒和怨恨,也可以办到。